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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0章归乡
将付青尸体埋好后,雨已然停了。
城郊野地上积成了大大小小的雨洼,浓云散去,月白风清。湿冷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,影一以长剑杵地,朝着城门的方向跟跄走了几步,一呼一吸如刀割肺腑,冷汗涔涔淋下。手上的布条早已被乌血浸透,分不清是他的,还是付青的,血水加上雨水,身上有如千斤重负,但他还在走着,一如十八年前的那场雪。说起来,这蔓延至四肢百骸的痛他本再熟悉不过。像是某种习惯,他一次次抬起步子,毫不怀疑自己能插着这把刀子一直走下去,毕竞那场大雪过后,他已在刀尖上走过了十八年,皮开肉绽、折骨断筋,这些哪样他没经历过?他早不再是当年那个孱弱无助、只能倒在地上任由自己被母亲落下的垂髫小儿。
他是影一,而影一无论如何都会走下去,不论走去哪儿,他都不会允许自己再次倒下。
视线渐渐模糊,耳畔只余风声呜咽。
后来,影一的喘息逐渐盖过了风声。
他直直看向远方,城门的方向、曲府的方向、亦是家乡枫河的方向,他告诉自己,只要一直注视着那个方向,便终究会到达。但他却渐渐地,不再能感知到自己的身体。血浸透了玄袍,唯有肋下如烈火灼烧,又似寒冰刺骨,某一刻,他双膝一软,撑着长剑直直跪倒在….
泥土的湿冷透过衣衫浸入体肤,叫他再无力起身。他突然想起来了。
他想起雪虐风饕里,那身披土色麻衣的女子转过了身,蘸着雪的乌发在她额前飘扬……
他想起自己对着她竭尽全力地伸出手、大声呼喊“阿娘",稚声被风扯散,泪在脸侧结成了冰。
他亦想起,后来,那被他称为“阿娘"的女子徐徐转过身,将石碑一般的背影留给了他。
低下头时,影一透过雨洼望见了自己的倒影。他头上有轮浑圆的月,浸湿的碎发黏在额前,血水凌乱覆了满面。原来,他是被抛下的。
原来十八年来,他一直困在那场雪里。
十八年来,他只想寻一处归宿,一个永远不会赶他走的地方。他恨透了顾影笙,却又亲自斩绝这恨,十年换得一身金袍,只为留在那个剑戟森森、荒烟蔓草的人间炼狱。
可到头来,命数将尽之时,陪伴他的,却只有他自己的倒影。十八年过去,他仍孤身一人,无枝可依。
月光映上雨洼,银亮如雪。
影一对着水面上的自己笑起来,笑声后来又转成咳声,腥气溢满鼻腔,肋下淌出汩汩鲜血,顺流混入雨洼时,如墨入水般层叠晕染开来,似徐徐绽放的红莲。
看来,他终究还是败给了那场雪。
水面泛起圈圈涟漪,视野尽头,影一又看到了那石碑般坚毅的背影。他下意识伸出手,放任自己变回十八年前雪地里的稚童。虽弱不胜衣,但那时他至少敢爱、敢恨,心中亦有牵挂。“若有天你不想再做杀手,会去做什么?”返程那日,那女子与他并肩摇晃于马背,忽而转过头,笑语嫣然地问他。他没有看她,兴许是没那个勇气,只是淡然道:“不会有那一天的。”影一生于寒刃,亦将死于剑戟,影笙会之外的事向来与他无关,但在昨日,抱着她行过无声巷陌、有幸成为梁有依的那短短半个时辰里,他再度思忖起这个问题,心中竟突然有了答案。
“我想.………”
夜阑人静,颈间传来温暖而潮湿的气息,柔软在怀中沉浮,如明洁月光,于一瞬间驱散眼前的阴霾,让他不禁喃喃作答:“我想观一台戏,赏一株花,泛一叶舟,攀一座.….
“我想整夜看星垂平野,而后,兴许也能爱一个人。”那夜,他抱着她一路行过空庭夜月,短暂沉溺于一种触不可及的生活,只觉自己从未如此完整。
而此刻,寒意凝结思绪,也冲淡了只存在于玄想中的平淡喜乐。影一本以为这场雪终于要结束了,但视野尽头,那道身影却逐渐大过了他的手学.…….
远处,那女子青衣乌发、衣袂纷飞,将身后牵着白马的素袍男子甩出老远,只竭尽全力朝他奔来,高声呼喊着他的名字。一一“有依,梁有依………
那个死后也将继续属于他的名字。
血水震落于雨洼,晕散了他的倒影,他认出了那个人,那个他舍命护下的人。
影一奋力朝她伸出左手,指尖不住颤抖,而她扑倒在地,用同样裹满缠布的左手握住了他的,溢出的鲜血于一瞬交融,染红了她手上雪白的布。. ..“我来了,有依,你不会有事的……”
她跪在雨洼里,任雨水浸湿青衫,音韵里透着坚定,而后跪蹭过来奋力将他扶起,背过身去,将他双臂扛上肩头,倾身向右,贴近时小心避开肋下插着的刀。
她很瘦,身子像弱不禁风的柳枝,却一下子将他整个拖起,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肘,仿佛这辈子都不会再松手。
他不知她哪里来的力气,只知道她身后的那个男人将力气都用到了嘴上。一一“曲臻,你不要那么用力啊!你会害死他的!”曲恒骂骂咧咧地一